免费“特教班”：一起感悟生命
6月17日晚上的汇报演出现场，关小蕾老师为孩子们拍照记录。
关小蕾老师与王子安。
张舒勋投入地演唱。
特稿
文、图/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冯秋瑜
“在彩虹之上的某个地方，天空是蔚蓝的。只要你敢做的梦，都会实现。”6月17日晚上，广州市少年宫特殊教育部“Friday乐团”的团员们正演奏着优美的曲子，向台下的家长们进行着汇报演出。
从1984年开始，广州市少年宫启动了特殊儿童教育工作，作为全国首家关注特殊儿童艺术教育的校外教育阵地和活动组织机构，广州市少年宫为4~18岁特殊儿童开设了30多门校外兴趣活动和表达性艺术治疗课程，截至2021年底，累计为广州市内特殊儿童、重症儿童、孤儿等提供超过22000多个免费学位，近四十年来从未间断。这里有带了“特教班”38年的关小蕾老师，有广州市优秀教师、原少年宫特教部负责人黄筱瀛，有海归博士后郭威等优秀师资力量；也有刚被英国北方皇家音乐学院录取为硕士研究生的23岁视障男孩王子安，正在读大二的视障“天籁女声”张舒勋，拿到调律师资格证、可以养活自己的中重度自闭症青年韦一哲等闪烁在自己世界里的特殊孩子们，师生们向光而行，共同讲述着关于生命的故事。
让特殊孩子感受新生
“特教班”她一带就是38年
1984年，刚从广州美院毕业的关小蕾成为广州市少年宫的一名美术老师，这一年，一名叫陈元璞的8岁男孩来到少年宫学习画画。那时少年宫学位不多，从小被诊断为轻度精神发育迟缓的阿璞连考了好几回都未能通过，画画根本就不按题目来。但擅长版画的关小蕾发现阿璞有惊人的绘画天赋，富有想象力，能画出空间层次感，仿佛能带人进入一个奇幻世界。就这样，阿璞被破格录取，成为少年宫第一个特殊儿童学员。
从那以后，少年宫成了阿璞另外一个家，多年后，他甚至成为少年宫首位特殊人士美术教师。然而，他21岁时被诊断为精神分裂，32岁因脊髓海绵状血管瘤破裂压迫神经导致下半身瘫痪，2020年6月，阿璞因中风发作离世。阿璞一生以音乐为灵感创作了4000多幅画作，先后获得首届广东省和全国少儿美术教师美术作品“优秀奖”“广东省自强模范”“广州亚残运会志愿者爱心大使”等称号，其成长经历激励了不少特殊孩子及家长。
在广州少年宫“特教班”中感受到新生的不仅有阿璞，还有刚被英国北方皇家音乐学院录取为硕士研究生的23岁视障男孩王子安、在2020年高考中成为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院音乐专业唯一录取的特殊需要学生张舒勋，以及今年24岁的自闭症男孩韦一哲、15岁的脑瘫男孩仙佑……他们的身心有不同程度的特殊需要，然而在广州少年宫特殊教育部“雨后彩虹合唱团”“Friday乐团”“糖宝宝现代舞团”和全国第一个“特殊儿童美术实验班”“开FUN课”中，他们有机会走出相对闭塞、单一的生活，跟小伙伴们一同以美妙的艺术时光开启人生。从青春到花甲，“特教班”关小蕾一带就是38年。
三次艺考失利不放弃
视障的他考上世界知名音乐学府
2014年广州市少年宫特教部成立的“雨后彩虹”融合艺术团是一个由普通孩子和有特殊需要孩子共同组成的融合艺术团，97名团员中，70%是特殊孩子，在这个不以身体障碍区分“普通”和“特殊”的团队中，王子安被大家称作“中提琴王子”。
6月17日晚上，王子安的父母和妹妹都来了。他目前还在英国读书，家人们坐在最后一排，欣赏其他孩子的表演，也是向即将退休的关小蕾老师致敬。纪录片里播放着小小的子安在少年宫学唱的第一首歌，子安爸爸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和骄傲。然而23年前，他们却面临一个巨大的挑战。
1999年，王子安早产出生，由于视网膜病变造成了永久性视力障碍。但父亲从小就对他说：“你有一双手，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子安从5岁起学琴，在2011年的一次演出中，他结识了关小蕾老师，并加入了“雨后彩虹”融合艺术团，从此，这里成了他最喜欢去的地方。“在这里可以见到各种各样的同学和老师，我们一起排练，还能到很多地方，甚至出国演出，那八年的时间是我人生中沉甸甸的一部分。”
然而这期间，王子安也为三次参加艺考失利而郁闷。大概只有他琴上的汗渍最知道他付出了超出常人多少倍的努力。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最终以口语6.0分，雅思UKVI 5.5分总成绩达到了英国院校预科的语言要求。2017年11月，王子安被英国排名前六的音乐学院——英国皇家伯明翰音乐学院音乐表演系以最高奖学金录取，而这所世界知名音乐学府此前从未在中国招收过视障学生。
在伯明翰的四年里，王子安除了合唱学、视唱练耳等基础课程外，他还选修了巴洛克音乐史、18世纪华丽风格奏鸣曲、电影音乐、儿童早教与音乐等，他甚至还上了冥想课。在2021年的研究生入学考试中，他再次拿到伯明翰音乐学院以及英国北方皇家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他最终选择了排名英国前三的北方皇家音乐学院，希望能在沟通中西方音乐以及儿童音乐教育方面继续深造，将来回国后把学习到的专业知识回馈给与自己类似经历的孩子。“我始终在想，可以在沟通中西方音乐的领域做点什么。”
“存在一定有意义” 她在特殊教育中思索生命
2006年，完成了研究生的学业，并当了三年心理辅导老师的黄筱瀛来到广州市少年宫，初次接触特殊教育部的工作。在少年宫特教部的十多年间，黄筱瀛擅长的是以游戏和真实社会生活体验的方式启发特殊需要儿童。对于这一点，22岁的视障女孩张舒勋记忆犹新。
张舒勋2000年出生在潮汕，2岁左右由于视网膜变性导致失明。然而小时候，张舒勋就表现出了很好的音乐天赋，在小学二年级一次广州市少年宫和盲校联合举办的活动中，少年宫老师发现了她的好声线，2010年，10岁的张舒勋开始在广州少年宫特殊教育部学习钢琴和声乐，艺术让她变得自信开朗。
6月17日，张舒勋和记者聊起了她心目中的黄筱瀛老师。“黄老师很会捕捉美，有一种通透的智慧。”张舒勋12岁时第一次在少年宫认识黄老师。“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到了她的美术课堂，黄老师没有觉得我不可能画画，她同样给我拿来了白纸和画笔，告诉我不需要纠结画的是什么，跟着心里的感觉画就可以，就像唱歌一样。于是我拿着彩色画笔想象我想要表达的，画出了我想象中的波浪、闪电、风……我不知道我的画最终看起来是什么样，但老师展示给小朋友们时，我听见他们发出一声声惊叹。”
教过这么多届学生，黄筱瀛不太记得这个细节了，但她清楚记得2016年特殊教育班的一次夏令营活动中，和学生们每天做一种感官的探索。“那天我们去乘坐有轨电车，带孩子们体验‘动’的感觉。我和舒勋交流时对她说‘你的声音真好听！’她也反过来夸我‘黄老师，你的声音也很好听。’要知道，视障人群是通过声音去判断一个人的性格，甚至去猜想这个人的形象是怎么样的，所以我觉得夸我声音好听，对我是一个很高的评价。”
作为广州市优秀教师、原少年宫特教部负责人，黄筱瀛创办了广州市少年宫融合教育“开FUN课”，策划开展“心际特攻”融合教育儿童志愿者培训、“无障碍的博物馆”“口述影像”视障儿童导览儿童志愿者培训等五大板块融合教育综合实践公益活动，七年来，免费参与工作坊、活动和艺术节的普通和特殊儿童逾两万人，先后获得三个国家级奖项。在多年的特殊教育过程中，黄筱瀛觉得最大的收获是对于自我和生命的探索与思考。“特殊需要的人群有各种各样的不便，他们很不容易，但他们的存在一定是有意义的。”
她渴望用音乐“治疗”更多人
2016年，华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出站博士后郭威来广州市少年宫时，张舒勋正上高中。“那时候听说少年宫有合唱团，我就带儿子来了。后来关小蕾老师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加入‘雨后彩虹’融合艺术团担任合唱老师，我当时觉得简直太荣幸了，这个邀请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天赐的礼物。”郭威说。
“郭老师是我的恩师，我从高二开始就跟她一对一学习声乐，后来还有乐理视唱练耳，一直在她的指导下顺利考上大学，直到大一下学期。在专业技能方面，郭老师是我的楷模，我觉得她对我影响最深的是对音乐的态度——认真、严谨、深入而高要求，对所有音乐都要有自己的思考和创造，每一首作品的背景、分析、适合的方法……在学习过程中都要很清楚。”在少年宫的七年时间里，郭威陪张舒勋度过了一生难忘的时光。
高三下半学期，受疫情影响，张舒勋每天一大早就起床在家里自学。她投入了别人难以想象的心力去学习音乐。最终，她在2020年的高考中成为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院音乐专业唯一录取的特殊需要学生。
如今，正在读大二的张舒勋正努力忙着学业和各种考试，“上学期过了英语四级，现在准备考六级。”在大学里，张舒勋积极地参加唱歌比赛、支教等各种课外活动。尤其上学期学校组织的“融合教育乡村夏令营”让她印象深刻。“‘融合教育’的理念，我最初是在广州市少年宫接触到的，现在我也希望能把这个理念传递给更多的人。”张舒勋的愿望是成为一名音乐老师或是音乐治疗师，让更多人能在音乐中感受到世界的美。
“直到现在，我都沿袭着郭老师教给我的学习方法，演唱中遇到曾经和老师学习过的作品心中都有一种深刻的感觉，这让我受益终生。” 张舒勋说。
郭威则没觉得自己在特教班的六年是一种付出，相反，她非常享受每一分钟在这里的时光。“我不会用某种标准来‘规制’这群孩子们，在我看来，他们每个人的声音都是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郭威的老母亲今年已年过七旬，她也和女儿一起来少年宫任教，主动承担起为脑瘫孩子仙佑进行一对一声乐辅导小课的任务，风里雨里，每周不落。
走向世界舞台 “孩子们唱哭了所有人”
15岁脑瘫男孩仙佑已在广州少年宫学习了十年的时间。“少年宫特教班对我们全家来说都太美好了。” 仙佑妈妈对记者说。仙佑的爸爸出摊卖海鲜，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养家，仙佑妈妈则洗衣做饭，拉扯两个孩子。对于这个家庭来说，来自全社会的爱是沃土和绿洲，是他们生命中的光。“特教班的艺术训练让佑佑对自己有了信心，他曾安慰我说‘妈妈，我也要像舒勋姐姐一样考上本科，到时候找工作挣钱’。”
从2011年到2018年，在广州市少年宫“雨后彩虹”融合艺术团的八年时间里，像王子安和张舒勋、仙佑都曾跟随该艺术团到不同的舞台展演。除了广州大剧院和星海音乐厅，从2013年开始，少年宫为孩子们创造了前往北京、上海、深圳等地乃至走出国门演出的宝贵机会。
“记得在瑞士洛桑的特殊人士基金会访问的时候，主办方贴心地准备了‘挖宝’环节，让孩子们自己寻找那片空间里藏着的‘宝物’，孩子们快乐极了。为了表示感谢，孩子们想唱首歌给主办方。在洛桑郊外的一个古罗马露天竞技场，四周的建筑形成了很好的回声。当夜幕开始降临，一切都显得那么纯粹和宁静。孩子们合唱起《妈妈我爱你》的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来自少年宫特教部“Friday乐团”的老师黄幽绵说。
对于少年宫特教班的老师们来说，每一个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大家的帮助能够实现独立生存的孩子，都让他们感到特别的开心。“像有中重度自闭症的韦一哲已经拿到调律师资格证，可以养活自己了。”关小蕾说。
然而走在“最前面”的王子安还有不同的看法。“少年宫的老师让我们知道了另外一个可能：你即使不以音乐为业，至少收获了快乐。”
“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一个人都有所‘特殊’，每一个人都需要融合，社会才会更和谐。广州市少年宫所推广的融合教育正是为了提供普惠的教育资源平台，共同谱写生命中美好的乐章。”关小蕾说。
